定西的秋，有记忆的暖
又是中秋了。 而秋，本来就是一个思念的季节。
定西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时不时可见到有过往的人拎着包装精美的各式月饼，心里便有隐隐的寂寞和思念。该是团圆的日子，而我在年初就被安排了在定西值班。独自在外，难免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寡居的母亲、忙里忙外的妻子、正在迎战高考的孩子，当然还有母亲自制的清香的粽子、各种水果味道的月饼……
尽管自己也已是半百的年岁了，没想到家的味道、团圆的滋味却被岁月磨砺得愈来愈浓烈。活到了这个岁数，其实我们的心里也明白，每个人生命里的时光惟有容颜会老去，逝去的终究不会倒流，哪怕你有再多的遗憾是无法弥补的。所幸，走过了四季的生活毕竟还是会将一些美好的记忆镌刻在脑海里，让我们每一次的回忆、每一次因为忙碌而停止回家的脚步，都能够在一次次的回望中、在那抹溢出心灵的笑容中，依然如初地找回曾经纯净的温馨和真挚。
一如我在这个中秋独自回味的定西日子，独自感叹的如梭时光。
来到定西转眼便是十个月了。初来时的懵懂、单纯和激情飞扬，此刻也已经被装帧进了岁月的影集中，静静地站在了黄土地的山巅，看着我，把日子掬成思念的漩涡，把日记刻成岁月的小舟。尽管在这个花木萧萧的时节，心里多少难免有些怅惘。只是，每每想起自己在这里充盈丰实的时光，想起这里给予自己真实美好的友谊，心里复又慢慢地盈暖起来。
一大早，我便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拨通心里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机里面传来了母亲温暖的声音。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温和却一向严厉。我们几兄弟犯了错误后，履行教训义务的往往是她而不是父亲。因此，母亲在家里的威严一直都是甚于父亲的。
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我的出生似乎并不是这个家里预期的或是想要的。于是，领养我的讨论一直都有。哥哥姐姐们的年龄比我大了不少，俨然都成为了困难时期家里的顶梁柱。而顽皮莽撞的我，常常会因为大人们的无暇顾及而调皮捣蛋、犯事惹祸，没少招致母亲的一阵阵责罚。内心里，也因此而感到了自己与母亲的疏离。直到我上了大学之后，才和她有了更多的亲近。可以很放松地拉拉家常，说一些注意身体、吃饱穿暖之类的关心话，偶尔还可以开一个玩笑，那时才感到母亲心里还是疼爱我的。
手机里头，我们互相道了声——“中秋快乐！”随后母亲问起了我一个人在定西生活上的事，一些所见所闻。
母亲就是母亲。聊着聊着，她很少谈及自己的身体和生活，更多的时候是向我表扬浩浩懂事的表现与进步的感慨。对于她的陈述，我只是静静地听，慢慢地答，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母亲知道我牵挂孩子，不像当年的她为了温饱很难顾及每个孩子心理的需求；知道我希望一直独立成长的浩浩能得到亲人的疼惜，节日里的陪伴或许就是对他长大后担负起家庭责任的最好教育；知道从浩浩出生起就一直照顾他生活起居的我，渴望着能从分享他的成长中得到安慰，替我兑现自己无法履行的义务……尽管才半年，可透过母亲从远处传来的娓娓述说中，我能感受到了岁月带给了她明显的苍老，似乎能够看到母亲那花白斑驳的头发、青筋暴露的双手、弯着身子行动缓慢的身影，以及略显浑浊的眼神、满脸慈祥的笑容。那一刻，我真的想她了，希望此刻就能坐在她的面前，静静地听她说话，与她一起回到我孩童时期，找回自己在那一个年代“遗失”了的疼爱与关怀。
挂了电话，我便忍不住想起与母亲一起时不经意流逝的岁月，于是，有沾染了定西秋色的浓浓的思念从心底泛起，让四周干爽而清纯的空气，弥漫着秋天收获的气息。
生命是一个过程，也是一种结果。就像这年定西的秋天，已经在不经意间迈着轻盈的脚步姗姗而来，让我在一次次体会日子的走过中，重拾温暖和感动。
出生在印尼的母亲尽管也没读过什么书，可她依然用自己的坚强、宽容、勤俭与睿智撑起了属于她的家，撑起了我们五个兄弟姐妹心里的一片晴朗。在教会了我做人道理的同时，也让我懂得了感恩、懂得了牵挂——
母亲是坚强的。她出生后没多久，外婆便因病去世了。外公在她刚刚记事的时候，也因熬不过病痛，扔下她们姊妹五个离开了尘世。年方十二三岁的她只能寄养在别人的家里，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与困苦。正是由于对家的渴望和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使她早早便把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给了原本并不喜欢、但一直追求她的父亲，终于有了自己栖息的地方。从此，她就像春燕衔泥一样苦心经营着这个小家，对爷爷一起收养长大的叔伯家人礼仪有度、照顾有加，对奶奶“严厉的管教”恪尽职守、从不抱怨。在她的心里，如果说家庭是每个人生活的归宿。那么感恩久是人生幸福的源泉。都没有什么能比失去了家更苦、更难的，知足方能常乐。
因此，母亲还是宽容、慈善的。童年不幸的成长经历带给母亲忧伤的记忆，也赐予了母亲日后善良、宽容、平和、知足的性情。奶奶守寡多年，性情变得多少有些怪戾。母亲并未嫌弃，主动接纳，洗衣送饭，端茶倒水，照顾得无微不至。让刚强一生的奶奶临终前，还不忘拉着母亲的手流着泪说：“这些年多亏了你啊！”在亲人和农场归侨侨眷的眼里，母亲就是个宽厚仁爱、古道心肠的代表。她常说，宁可苦了自己，也要善待别人。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与别人家的孩子产生冲突或是纠纷，她首先批评的是我们；兄弟姐妹成家立业后，每每夫妻间发生口角，她总是批评我们的不是。“能在一起就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缘分，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一步，家和万事兴”。因此，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一直是母亲为人处事的原则和态度。农场里不管谁家有什么难事，也总愿意找她帮忙。家里的景况好转了以后，不知默默帮助了多少家境贫寒的学子读书的她至今都让农场的年青一代念念不忘。母亲，就是这样用她的真诚与大度、慈善与爱心赢得了子女、左邻右舍和农场归侨侨眷们的尊重。
……
如今，搬迁到福州居住的母亲尽管生活起居不再为贫穷受困、不再因疾病烦恼，但她还是会常常怀念生养她的印尼、播撒了希望的农场，常常会怀念那个因为四季而飘落了花、飘落了叶，却收获着幸福、收获着美丽的秋季。
“人，要懂得感恩懂得追根溯源。”母亲常这样在我的面前絮叨着。话语中，有她对生活的感悟，更有她用自己平凡的一生让我懂得的人生哲理——
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耕耘、在于珍惜，还在于收获、在于反哺。只要我们能努力做到珍惜生活的每一次馈赠，那么，不管我们的生命、追求的梦想能否达到理想的彼岸，面对人生，我们都会深深感到生活的充盈。
秋在定西，凉风习习，自有独特韵味缠绕心间。
当我在平淡从容中体味这年秋的味道时，落辉的秋阳，依然还在尽情地煦暖着定西大地，格桑花遍地盛开。
这个中秋，电视里不停地播放着台风莫兰蒂肆虐福建各地的消息，我也试图在这里淡淡的秋风中感受那吹动了满目的萧瑟、悲怆，感触那满地的落叶飘落心底的苍凉、萧条。可定西九月的秋，终究是没有给我营造出“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凄凉与惆怅，更没有故乡即使在台风过后依然徘徊的酷热与烦躁。因为，这里的秋天温柔而缠绵，丰硕而充盈，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
知道我一个人独处时除了写作，必然想家、必然牵挂母亲，假日里不时有福建的乡亲打来问候的电话，让我到兰州、到张掖、到敦煌走走。
“别老待在定西，甘肃其它地方的秋天还是很丰富多彩、很美丽清爽的。”
知道我值班在岗的海同兄更是叫上了兴东，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上我要到定西的山峁沟谷中转悠个遍，让我在这个凉意弥漫的季节里，丝毫感受不到孤独与寂寞，反而有记忆中久违的情暖，缕缕不停地丰盈、装填着我的内心。就像是那一片片飘飞的落叶一摇一晃地对着曾经驻留过的枝间深情回望，只为了能从此将一段镌刻在灵魂里的美好，永远地留在枝头……
温情溢满的定西，就这样用它秋的容颜翻越岁月的记忆，泛滥了我将要离别的不舍与流连。
三天来，海同兄驾着车带我和兴东一起走进了平日里鲜能涉足的沟塬。每到一处，放眼远望，天际之间的川墚，有片片的金黄与枝茂的果丰。漫坡黄叶间，穿梭于田间地头收割玉米、高粱的“三马子”上，驾车的壮汉老农不时地与一道打场的少女村妇打着招呼、开着玩笑，却难得停下忙碌充实的脚步。这一幅幅收获的场景，与漂浮于高远蓝天下得白云一道，构成了秋日里黄土地上一道最悦人的风景、一幅抹不去秋日容颜的画卷。特别是在一些村口的老槐树下，常常可见有满脸沧桑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卷起裤腿，半翕着眼，斜靠在一辆老旧的车轱辘上怀抱烟杆细细品味，满脸流溢出难得的淡定与从容。想来在他们的心里，历经了定西岁月的坎坷沧桑、度过了人生年华的蹉跎沧海，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而我，也愿借着这个秋日的一抹阳光，将记忆里的故事，收集、汇聚成一幅完美的定西图画，收藏好了放在时空的摇篮里，他日再细细品读，点点怀想。
夜色降临，三天的旅程也将结束。如水的月光，悠悠地泻落在一家远离了城市繁华与喧嚣的农家小院。我手捧一杯香茗，默默地凝眸望月，细细地品茗这个秋日里那份无言的关怀与温馨，暖暖地感受定西这个季节不一样的绚丽和我在人生路上拾获的至美至真的情感……
定西的秋，就这样轻轻地触动了我在异乡时，让我忆及了它这年刻画在我心里的印痕，和那些刻在我心灵深处的岁月之韵、过往之秋。
